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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麻煩(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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轎子這玩意是以轎夫多少為其體面程度的標準,例如洪秀全在天京城的轎子是64人擡。據說他使用過一次,那是楊秀清生病之後,洪秀全乘坐了64人擡的轎子前去探望楊秀清。東王楊秀清作為太平天國的最高實權人物,平素乘坐的乃是48人擡的轎子。韋澤沒有親眼見過這大轎,不過他聽人多次說過這轎子的華麗。那仿佛是一座宮殿,明晃晃,香噴噴,貴氣逼人。

祁紅意給韋澤帶來的消息中,楊秀清正在制作一座百人擡的轎子。64人擡的轎子,轎夫的數量取自周禮。一佾指一列八人,八佾八列六十四人。按周禮規定,只有天子才能用八佾,諸侯用六佾,卿大夫用四佾,士用二佾。洪秀全和馮雲山定下的制度中大量用了周禮,所以洪秀全可以用八八六十四名轎夫,楊秀清作為最大的諸侯,用六八四十八名轎夫。現在這百人擡的轎子已經完全表明了楊秀清的態度。

祁紅意嫁給了韋澤,自然得考慮韋澤的利益。既然韋澤是東王手下第一大將,按照爵位是太平天國裏頭排名第五的大人物,在楊秀清有如此明確態度的現在,韋澤當然得有所準備才行。

韋澤聽了這個消息之後,只是冷笑一聲,“這就是智伯再世!”

祁紅意楞住了,她作為藏書家的女兒,自幼就以讀書為樂。智伯是春秋時代晉國六卿專權期間最強大的一個,然而根據《史記》中記載,智伯消滅了其他兩卿之後,要挾了韓、魏兩家一起去攻打趙家。智伯行水,魏桓子禦,韓康子驂乘。智伯曰:“吾乃今知水要以亡人國也。”恒子肘康子,康子履桓子之跗。然後韓、魏兩家聯合趙氏,一起攻滅了智伯。

韋澤把楊秀清評為智伯再世,已經是非常陰險的詛咒了。聽到這些祁紅意楞住了,她一直聽她父親祁玉昌說,韋澤乃是楊秀清麾下大將,是對楊秀清最忠誠的一個。可現在她看到的韋澤不僅沒有對楊秀清的絲毫忠誠,甚至連最起碼的敬意都沒有。此種表現,完全顛覆了祁紅意對韋澤的想象。

為了最終確定一下韋澤的立場,祁紅意說道:“官人!雖然東王不知自愛,但是官人素來得東王器重,你又何不前去勸說他一下?”

韋澤微微冷笑道:“我若是去勸東王,東王可不會覺得是他不自愛,而會覺得我和他不一條心。想來岳父已經說過,那些被東王認為和他不一條心的人是什麽下場了吧?”

祁紅意頗為聰明,韋澤說完之後,她顫聲說道:“難道東王要篡位?”

韋澤摟了摟祁紅意的肩頭,盡力安撫一下妻子,“站在天王那邊的人會覺得是東王篡位。就東王來看,天平天國現在的一切都是他打下來的。他不過是要得到與他的努力等價的報償罷了。這怎麽能叫做篡位?這是天命所歸!”

沈默了一陣,祁紅意問道:“那官人為何覺得東王是智伯再世?”

韋澤已經平靜下來,他慢慢地說道:“因為東王雖然是個大英雄,卻沒能拿出一套把太平天國現在的人馬都納入到令所有人都能夠找到自己位置的信制度來。他只是走了老路,打擊四王,壓制眾將。紅意你讀過史書,知道當年智伯就是這麽幹的!”

到了現在,韋澤已經把以前的很多事情都給想明白了。不僅僅是他在這個時代看到的事情,包括他那非常有限的歷史知識也被穿成了一串。

為什麽太平天國最終覆滅的時候,根本沒有東王楊秀清的記載。這樣一個了不起的大人物,在歷史書中基本沒有什麽存在的感覺。倒是洪秀全,石達開,甚至是洪仁軒之類的家夥,被濃墨重筆的記錄了。

因為楊秀清死了,而且死在天京之變裏頭。

韋澤在這個時代看到的楊秀清實在是個了不起的任務,不僅實力強大,勢力更大,從制度上完全架空洪秀全。韋澤不理解楊秀清為什麽會被殺,即便是發生了火並,那也必然是楊秀清能夠獲勝。

現在韋澤理解了,楊秀清已經得罪完了太平天國中所有的重量級人物。只要有一個人能夠把這幫人團結起來,那麽楊秀清就死定了。即便是現在的歷史發生了改變,韋澤也相信楊秀清的命運無法改變。因為韋澤已經下定決心,他是要拋棄楊秀清了。

這不是因為韋澤恨楊秀清,更不是韋澤想轉而投奔天王洪秀全。做所以如此選擇,完全是因為韋澤已經不願意再居人之下。

“那我父親會不會被牽連?”祁紅意決定相信韋澤,所以他開始擔心起家人來。

韋澤安撫著妻子:“你放心,即便鬧出大事來,也不會是現在。我一定會護得岳丈的安全。”

湖口戰役勝利半個月之後,韋澤接到了命令,部隊從蕪湖轉向前往常州。看來楊秀清準備繼續實施進軍蘇州以及浙江的計劃。

在出發之前,總參謀部召開了會議。沒等討論具體的行軍與作戰,胡成和就發言了。“我現在有些擔心,東王這次會不會還是朝令夕改?若是再把咱們調來調去,部隊可受不了!”

韋昌榮對楊秀清的忍耐早就到了極限,胡成和話音方落,他立刻接茬道:“你都擔心這個了,那還不趕緊出發?等著東王朝令夕改麽?好歹等咱們到了常州,東王想改也得費番功夫!”

有這兩個人定調,總參謀部裏頭也開始逐漸出現對楊秀清的不信任情緒。若是以前,韋澤還要安撫一下,現在他卻再也不為楊秀清說一句好話。

等著對楊秀清的質疑到了一定程度,韋澤揮手讓眾人停下閑扯淡。他說道:“不管怎麽說,東王還是最靠譜的一個。若是天王親自指揮,咱們只怕連天京城都打不進去。大夥也別說這些廢話,好好的準備行軍即可。”

挑頭的胡成和與韋昌榮都立刻閉嘴。他們兩人是暗中奉了韋澤的命令來這麽一通質疑性的發言,目的當然是在總參謀部開始煽動起對楊秀清的不滿氣氛。這麽做當然比較冒險,很有可能被楊秀清得到消息。但是韋澤也管不了那麽多了,如果此時不進行煽動,再過一段萬一事情有了大變化,韋澤臨時根本沒辦法做出全面動員。

當然,韋澤當眾的表態還是與以往一樣。只要咬定“東王比毫無用處的廢物天王強的太多”,韋澤就不怕有人向東王楊秀清通風報信。因為確立了自己要脫離太平天國的舒服,所以韋澤現在心裏頭有種火燒火燎的感覺。他真的恨不得立刻出現巨大變動,讓他能夠立刻展開翅膀盡情飛翔!

12月10日,韋澤率軍抵達天京城。他自己只帶了幾名護衛進入天京城,大部隊沒在天京城外逗留,直奔常州而去。

楊秀清大殿外面排了好長的隊,都是等待楊秀清召見的人。韋澤越眾而出,直接進入大殿的時候,各種羨慕、嫉妒,甚至是敵視的視線紛紛落在韋澤背後。不過韋澤根本不在乎。

楊秀清看著也很是忙碌,他開門見山地問道:“韋澤,你覺得陳得隆的差事辦的如何?”

“幹的很好!”對於楊秀清的外甥,韋澤當然沒有任何批評。

楊秀清接著說道:“我知道你的軍中建立了個參謀部,便讓他去你的軍中學著你那參謀部是如何辦事的。”

“屬下遵命!”韋澤依舊是平日那種只談公事的應對方法。

“他打仗遠不如你,你可得好好的教他!”楊秀清瞇縫著眼睛說道。

韋澤立刻答道:“屬下安排陳得隆當副總參謀長,在這個位置上,他可以學到所有參謀部辦事的法子。不出半年,陳得隆定然能夠獨當一面!”

說這話時候韋澤可是猜度著楊秀清的心思,到了現在,楊秀清向韋澤的核心指揮機關裏頭安插人手已經是不可避免的事情。現在需要註意的並非是要不要陳得隆到韋澤的軍中,而是得讓楊秀清明白,陳得隆需要多久才能在理論上有能力接掌韋澤的指揮權。

楊秀清果然對韋澤的答覆非常滿意,他笑道:“我這外甥可就得多勞煩韋澤你了。讓陳得隆帶你去見陳承镕,把這調動的事情給辦了。”

“遵旨!”韋澤幹凈利落地答道。

陳承镕是太平天國的天候,雖然地位不如韋澤,掌握的權力可是比韋澤還要大。楊秀清的東王府六部尚書完全替代了太平天國朝廷的諸王議事。陳承镕作為佐天候,乃是六部真正地領導者。如果把楊秀清看成國家主席,陳承镕無疑就是國務院總理。

韋澤覺得陳得隆是楊秀清的侄子,這才是為何要去找陳承镕來確定人事調動的原因。所以在去找陳承镕的路上,韋澤笑道:“陳兄弟,我想委任你為副總參謀長,你剛到我們這裏,不如先管後勤的事情。也不用幹什麽下面的事情,我等東進需要一批糧食,你可是最適合到天京城要糧草的人物!等糧草到了之後,我就立刻安排陳兄弟你回來管軍務!”

陳得隆當然知道自己的身份到底有多大威力,他得意地笑道:“我曉得了!”

見陳得隆答應下來,韋澤立刻欣喜地說道:“那這次見到佐天候之時,還請陳兄弟向佐天候直接說這糧草的事情。你說了可要比我管用的多!”

“曉得了!”陳得隆答應的極為爽快。他也知道,若是想在韋澤的軍中有發言權,執掌了索要糧餉的職務是非常重要的籌碼。

兩人見了陳承镕之後,陳承镕把兩人請進內室,又讓親兵們離開屋內,在門外守著。辦完這些之後,沒什麽寒暄,陳承镕直截了當地說道:“齊王,我有一事想問你。現在東王是九千歲,你覺得以東王的功勞,再添上一千歲,可否合適?”

終於到了重頭戲啦!韋澤的心臟忍不住劇烈的跳動起來。他一直在考慮,楊秀清到底應該用什麽辦法奪取太平天國的最高地位。除了直接兵變之外,他怎麽都想不出其他的辦法。

天京城所有兵馬都掌握在楊秀清的親戚手中。盧顯拔是楊秀清的表哥,李俊良是楊秀清的“私人醫生”,這二位都當了前期總數不到20個侯爵,比羅大綱、曾天養這樣的大將地位還高。侯爵中屬於他“自己人”的還有姐夫黃維江,幕僚親信傅學賢、劉紹廷、吉成子。

楊秀清的這幫“楊家將”在他在位期間很少出戰,也沒有當大官的,但這與其說是“嚴格要求家屬”,還不如說楊秀清不放心自己安全,要安排這些“自家人”看家護院。

天京城內城的守衛都由“楊家將”把持,在打破了江南江北大營之後,楊秀清很巧妙的剝奪了防禦天京城的北王韋昌輝的兵權,自此,整個天京城的全部兵馬都歸“楊家將”指揮。

韋澤的岳父祁玉昌給韋澤提供的消息中,楊秀清把張應宸打了三百杖,奪了張應宸的部隊。隨即命令他的外甥陳得桂接掌了指揮權。而楊秀清的另外一個外甥陳得隆現在又被安插到韋澤這裏。

如果東王楊秀清采取兵變模式,就這樣的近十萬部隊,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殺不了在天王府裏頭的天王洪秀全。但是歷史上的失敗者卻是楊秀清,而不是洪秀全。

在得知楊秀清想通過先稱萬歲,再想辦法把洪秀全搞下去的辦法。韋澤心中竊笑,臉上也忍不住露出了喜色。楊秀清是個英雄,但是與唐太宗李世民一比,那可就差的太遠了。李世民面對的可是親兄弟,而不是楊秀清與洪秀全這種一同打江山的兄弟。然而李世民毫無顧忌,幹脆利落的把親兄弟殺了。楊秀清想奪取太平天國的最高權力,卻這麽扭扭捏捏。難怪會被弄死。

露出了欣喜的笑容,韋澤聲音不大,卻充滿了喜悅與力量,“東王當然該稱萬歲!要是我看,東王不僅該封萬歲,而且早早就該封萬歲!陳大哥,你說是不是!”

陳承镕沒想到韋澤如此激動,還當著楊秀清的外甥陳得隆反問了一句,他連忙幹笑著說道:“我也覺得東王早就該封萬歲!”

陳承镕話音剛落,韋澤就急切地問道:“那東王何時封萬歲?倒是我可一定要親自來恭賀東王!”

“這個……這個自有東王安排!”陳承镕答道。

“知道這個消息,我可是真心高興。真想東王馬上就封萬歲啊!”韋澤心急火燎地說道。

“韋兄弟,這個且不用著急,不用著急!”從陳承镕極力試圖安撫韋澤的表情來看,陳承镕被韋澤弄得有些手忙腳亂。安撫了韋澤之後,陳承镕稍微平息了一下心情,這才繼續問道:“韋兄弟,若是東王封了萬歲,天王也是萬歲,東王也是萬歲。你覺得這兩位該怎麽相處呢?”

“陳大哥,你方才說了想讓東王封萬歲對吧?”韋澤問道。

陳承镕點點頭,“是。我的確是想讓東王封萬歲。”

韋澤先是嘆口氣,然後用憧憬的語氣說道:“我自小聽說書,說道劉伯溫、常遇春這些開國功臣多風光,我是羨慕的很。現在東王封了萬歲,我也能當開國功臣。我其實就是這麽想的。”

“哦!”陳承镕已經聽明白了韋澤的意思,他點點頭不再說話。

而陳得隆明顯沒有陳承镕的聰明,他完全沒有聽懂韋澤這話的意思。不過見到韋澤如此支持東王楊秀清稱萬歲,陳得隆也是笑得見牙不見眼。

看陳承镕已經問完了話,韋澤連忙拽了拽陳得隆。連拽了幾次,陳得隆才想起韋澤的事前的安排,他連忙向陳承镕索要糧草。陳承镕滿口答應,卻不提具體怎麽辦。這種官僚的處理方式可騙不了韋澤,韋澤跟上去就步步緊逼,一定要讓陳承镕把具體的事情流程給敲定。

有韋澤這老油條做對手,陳承镕也終於屈服了,他帶著韋澤到了六部的兵部,讓兵部幫著韋澤把糧草的事情安排好。

“陳兄弟,你先去見東王道個別。我也先回齊王府裏頭安排一下。”韋澤對陳得隆說道。他現在必須給陳得隆留下充足的時間向楊秀清匯報,若是不能讓楊秀清知道韋澤的態度,那韋澤的這番激動豈不是白激動了。

看著陳得隆興沖沖跑進東王府的背影,韋澤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楊秀清封萬歲的事情就如同一道發令槍,讓所有有能力參與到這件事中的人都開始主動或者被動的行動起來。已經開始劇烈震動的歷史大河無疑已經逼近了瀑布口,在那激烈的變動之後,到底誰能夠存活下來,順利進入下一個階段,韋澤自己也沒有絕對的把握。但是他已經明白,自己再也沒有任何退路了!

扭過頭,韋澤向著齊王府的方向揮動了馬鞭,對著身邊的兄弟說道:“走,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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